第189章 他想让她好好的~第190章 世上安得两全法
长缨回到府里,吴妈和盈碧正边剥着莲蓬边唠磕,看到她进来,两人皆同时站起。
“侯爷那边怎么了?”看来是都知道了宫里太监来传旨的事情。
长缨扶着剑柄,道:“侯爷奉旨即刻回朝,他要我跟着一起走。”
吴妈愣住:“那霍将军怎么办?”
长缨不知道怎么回答,抬脚进了书房。
太监临时传旨,宫里派人去察看十王府,离前世里杨肃归京的时间不过半年,种种迹象在旁人眼里是看不出端倪,但在她这前世回来的人眼里,她反复思索也找不到别的可能。
这绝对是杨肃要归朝了,绝对不会有错……
既然他要归朝,那她的确是该立马就跟凌渊走了。
皇帝都下旨下得这么急,肯定杨肃归朝的日程已经很紧。
她必须赶在他回京之前先抵达京城,才有盈余的时间来筹谋如何求见他。
此去京师也得好些日子,眼下不走还等什么时候呢?
可是吴妈也说的对,她跟凌渊走了,那霍溶呢?
即便她不会跟他成亲,但既然答应了跟他走,便也并不想做个言而无信的人。
可霍溶还得先回霍家,而后才会北上,时间上肯定无法迁就她。
她若是言而有信,她就将会错过最佳的求见杨肃的时机——
她知道杨肃进京之前会在城外驻扎,而后等到皇帝诏告天下才会入城,而非直接自京城里冒出来说他是五皇子。
他在入城之前就是她最佳求见的时机,她必须提前进京把控好这一切!
所以她若还按原计划跟着他一起,一定是会错过的。何况他身边人多事多,途中还不知会不会耽搁……
到了这里,她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决定。
她不能考虑那么多了。她不能瞻前顾后。所有的人和事全都是其次的。
此时此刻,她立刻朝着杨肃奔进才是正确的!
“泛珠,”她转了身,“你去霍家问问,看霍将军他具体什么时候动身?问问他能不能提前动身?”
如果他可以提前走,又可以不再回霍家,那还是不打紧的。
“姑娘!”一刻钟后泛珠回来,气喘嘘嘘道:“将军不在,府上的人说将军早就发话了,最少要三日之后才能动身,手头事情还很多,没有办法提前走,也必须得回一趟霍家。”
长缨枯坐着未动,过了良久,才点点头:“把五爷他们全都请过来吧。”
……
一旦做好了决定,行动起来就快了。
吴妈带着泛珠瞳光他们收拾打包,紫缃留下给长缨收拾东西。
由于此去基本上是不会再回来,这宅子也得处理,长缨斟酌之后便留下周梁和瞳光吉祥三人,等到把宅子处理之后再回京。
抽了个时间她还是去了一趟霍家,霍溶却刚好与谢蓬梁凤他们进城还没有回来,她想了想便就让护卫拿出纸笔来写了几行字,嘱他们当面呈交。
太监们在等待,凌渊赶在两个时辰之内收拾好了所有行李,又到沈家催长缨。
长缨因为留下了周梁他们,自己只带着用得上的东西走,也很快就收拾停当。
“乘马车还是骑马?”凌渊察觉她有些心不在焉,问她。
“骑马吧。”
她翻身跨上赤霞。
霍溶得到长缨答复,但仍有些不真实之感,生怕夜长梦多,近日便已经在加快速度收尾。
由于还得先回霍家,今日一早他已经先打发陈襄与管速先走。
霍明翟上回对长缨似乎有些微辞,为此,他得让人提前回去跟他说好,不能让到时候去了霍家的长缨有丝毫难堪的感觉。
当然,他相信霍明翟夫妇也是不可能会让他为难的,但他心底里又希望他们不要表现得太过热情。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矛盾,然而长缨答应跟他走,答应跟她去霍家,这对他来说已经是跨出去的破天荒的一步,至今为止他仍觉着不踏实,便情不自禁地慎之又慎。
他想,当初百般抗拒承认那份婚书的她,如今能答应随他一趟离开,这是对他的鼓舞。
他得尊重她的意思,只把她当成是结伴同行的同袍。
“回去即准备行李,三日后我们出发。”
赶回卫所的路上,他忍不住打马跟谢蓬他们交代。
三日对他来说还是紧了点,但他得尽量快。
在霍家呆的时间不会太久,顶多三五日,而后他将会在北上半途中与前来面见他的永和宫旧人会合。
他会在那个时候告诉长缨自己的身份。
想到这里他其实也是略有些吃不准,不知道她会不会对他身份的转变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想法?
但他又无法再顾忌那么多,无论如何,他已经迈出这一步了。
等到他们回了京——是了,回京之后他还得先把京师对她的流言掌控住。
目前是没有办法给她洗清罪名,让她清清白白的出现在世人面前,但权势可以让人闭嘴。
他至少得让人知道她是他身边最要紧的部将,那么,除去他的政敌之外,其余人便不会再有人敢有胆对她口诛笔伐。
至于政敌要怎么看待她,那倒不成问题了,反正他的最终目的就是要端掉他们,谁伤害她的多,到时候谁的下场便最难看也就是了。
他想,从今以后,他得让她好好地在他的羽翼之下,安安心心地过着日子才是。
脑子里零零碎碎地瞎想着,却满心窝窝里都是充实而跳跃的,他简直已迫不及待地想要飞跃到三日之后。
他道:“走快点!”
抵达府里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霍溶直接进了房。
护卫走上来:“少夫人方才来过,留了封信给爷。还有之前泛珠也来打听过爷准备什么时候走。”
帘栊下的他停住解衣的动作,接了信封。
递信的护卫躬着身才退到门槛外,猛然间就听身后传来乒乓几道声响!
未及回头,霍溶已经一阵风地冲出门来,大步往院门外去了!
“爷!”
护卫不知出了什么事,追了两步再回过头来,只见屋角几只硕大青花瓶被撞得东倒西歪,瓷碎自帘栊到门口一路洒在地上!
霍溶到达沈家,门开着,他闯进去,问目瞪口呆的周梁:“长缨呢?!”
周梁看到他这样子,蓦然间也有些心虚,道:“走,走了。”
“走多久了!”
“两三刻钟的样子!”
霍溶喉头发紧,转身又出了门。见到门下拴着有马,当下解了,跨上去直接冲上了街头。
夏日黄昏的风原本很温和,但因为速度的缘故,扑在脸上还是疼的。
霍溶眼前起了红雾,轰得他已经顾不上后方拼命追喊的佟琪他们。
长缨他们出发得急,但谭绍也还是尽可能地请来几位副指挥使以及带着请求跟来的谭姝音送他们到了五里之外。谭姝音背着人扯长缨的袖子问霍溶呢?长缨不知道怎么答她,只能说是她得先走。谭绍他们也不时地往她这里投来迟疑的目光,想来,他们心里也都有同样的疑问。
长缨尽量做得若无其事,辞别,感慨,以及互道珍重,一丝不苟。
进城又出城,昔日同袍已远远落在身后,日光已渐斜,举目望去是遍地金芒。
上了驿道后,斜阳便更显薄了,远处的晚霞开始肆意漫上大片天空。
长缨想,这三年多的生涯,真好比是一世人生。而此去京师,好比又是一世人生。
“姑娘,有人追来了!”一旁同驾着马的紫缃低声在唤她,睁大的眼里满是惊异:“是霍将军!”
长缨从思绪里抽身,顿了下,已听到紧密的马蹄声。
再回头,已有人驾着马箭一般冲到跟前,马儿被勒得太急,前蹄高高气扬,嘶鸣的声音逼停了所有行进中的人马!
“什么人!”
伴着太监同行而来的侍卫瞬间厉斥,并举剑围了过来。
霍溶眼眶红红的,眼里只有长缨一个人。
长缨情不自禁抓紧了马缰,指甲也许抠进肉里了吧?却也没有办法把它松开。
霍溶翻身下马,大步到她马下,长臂一伸,将她自马上抱下来,大步牵着走到了远处。
“为什么要变卦?”
长缨挣扎着停下后,他的声音像经年未启的门,在竭力克制的力道下,生生变得嘶哑。
侍卫们以及凌家护卫们皆要上前,凌渊抬手止住,遥望着他们未动。
风儿带来青草香,这个季节,原本可真是个美妙的季节。
长缨望着脚下的野花,听着自己依旧平淡而平静的声音:“宫里忽然传旨,让侯爷即刻回宫,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我想我反正是要回去,趁这个机会,一起走也是好事。不然回头我一个人走,路上也怕再遇到什么意外。”
“不是说好了一起吗?!”霍溶声音变了形。
长缨道:“我让泛珠去问过你府里的人了,他们说你暂且走不了,所以我才改变了主意。霍溶,我必须尽快回去。”
她等不了,她越早回去越有利。
但她又没办法跟他解释。她无法跟身边每个人解释,凌渊逼她一起走——就是不跟凌渊走,听到这消息,她自己也会走。
但跟凌渊他们同行,至少她不必担心途中再遇到什么意外,她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不这么选择。
霍溶攥住她的手:“你明明说过打算明年正月才回京的。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说必须尽快回去?”
“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长缨道:“坦白说,这三年多里我一直在等待一个人,我所有的努力至少有一半是为着遇见他。
“如今他就快回来了,我得赶在他回京之前进京。霍溶,如果你现在能跟我一起走,那我在这里等你,好么?”
霍溶望着她,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他是谁?”
长缨双唇微翕,道:“我也没有见过他。但他却是一个很可能帮我从痛苦内疚之中挣扎出来的人。”
她欠了凌家十年恩情,还欠了姑母一个丈夫、凌渊三兄弟一个父亲,不把痛苦自责挂在嘴上,她就不痛苦么?
她重生了,能再活一回,除了还凌家的恩情,保住她应该保住的人,她也想让自己这一生能过得好点儿。
她想往后余生能过得踏实心安,而不是像当初见到凌渊一样,负罪感使得她只能卑微,只能在他面前逆来顺受。
她也不要像前世一样,一直到死都是灰暗无望的。
因为凌晏的死,前世里她已经自责悔恨了一世。
这一世,她想换个活法。
这一世,她一直一直都在努力地朝着阳光奔进。她想尽可能地跨过这一坎去,续接一段明亮轻快的人生。
可嫁人成亲不是能解救她的办法,目前只有反哺凌家才是,虽然凌家尚不知道这一切。
所以,你让她怎么选择?
选择现在走,她知道,霍溶必然难过,她会变成个薄情寡义之徒。
而选择等霍溶,倘若来日错过了良机,她便是为了一己之私冲昏头脑而罔顾初衷的家伙。
老天爷从来没有打算让人好过。让她在凌家幸福圆满了十年,最后给她狠狠闪了下腰。
她刚刚有了些自私的想法,想试试跟霍溶顺其自然,偏偏杨肃又提前回京。
不负如来不负卿,她也想,但也要她能做得到。
霍溶抓住她胳膊的手,渐渐松下来。
“你是说,不管我现在能不能跟你走,你终究还是要走的,是不是?”
长缨没有吭声。
事实就是这样,但说出口的话又未免太扎心。
“回头你进了京,我们还一样会碰面的。”她道。
“不一样!”霍溶嘶声。
怎么会一样呢?回了京,他就是晋王杨肃了。
再见面,她会把他视作高高在上的皇子,再也不会这样把他视作平等。
“长缨!”他重又把她的手攥住,“你不要急在这一时,你等等我。”
他的手像铁箍一样,攥得她的手掌发白。
当然他是不自知的,往日散漫而不羁的他,此刻性情全露在脸上。
长缨望着他,蓦然发觉自己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这样无良得可以。
“我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我让管速先回去给你收拾院落,让他先跟厨子商量好你喜欢吃的菜,我们只在霍家呆几天,我保证只有几天而已,而后便会立刻北上。
“我会对你好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不要争这几日。”
他声音一低,便连姿态也给放低了。
这不是早走迟走的问题,是这一别,很多事情都会改变的问题。
“你想想,你在我受伤的时候倒回来给我上药,想想你最近已经不再排斥我接近你。
“长缨,你心里是有我的,你不要自欺欺人,觉得自己真有一副铜墙铁壁,以为自己心如铁石。
“你也会有脆弱的时候,也会有想要个臂膀的时候,我也帮你报凌家的恩情,你跟我回去!”
他开始横心,甚至不惜用这样的语气。
他知道他独断了,但他是实打实地不愿意就任她脱离他的计划——从他定了心的那日起,她就在他的计划里,也许,他不惜来硬的,也要让她改变主意!
“霍溶!”长缨吸气,“我于凌家,除去罪责之外,还有责任。他们是我的家人。
“你还记得吗?你当初也曾在知道我是沈璎之后,说过要我‘好自为之’。”
霍溶像个桩子一样,杵在风里。
长缨侧开了脸。
命运早就把她磨成了铁石心肠。说起来,其实他们之间从未曾真正开始。
她想,宫里恰巧在此时传来旨意,杨肃恰巧在此时提前归朝,只能说都是天意,连老天爷都让她选择凌家。
“真的要走么?”他问。
“嗯。”她点头。
“你之前已经抛下过我一次,加上这次,可就是第二次了。”
长缨没有接上话。
霍溶忽然伸臂将她抱住,头脸深深埋在她肩窝里:“我知道凌家对你很重要。三天,三天后我立刻就走,好不好?”
长缨听他声音响在耳边,神思有些恍惚。
她道:“如果那么想跟我一起走,为什么你不能现在走呢?”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明明不守信用的那个人是她。
但抱着她的霍溶却渐渐松手了,他没有能回答上来。
“铃铛!”
远处传来凌渊的呼声。
长缨回头看了眼,再看向霍溶,良久,她垂下眼帘:“那我先走了。”
说完她收回目光,转了身。
霍溶伫立原地望着她背影,仿佛没了生气。
马蹄声远去,原野里很快恢复寂静。
几只归林的倦鸟在前方树梢停了停,旋即又往前飞去,渐起的暮色里,终于连残留的痕迹也不再有。
“爷!”
佟琪赶到,马未停稳即下来,连滚带爬地到了他跟前:“爷!少夫人呢?”
霍溶默然立着,仍在望着前方。
“爷!您说话呀!”佟琪有点慌。
霍溶缓缓收了目光,恍惚之间笑了下:“我以为她心最软的。原来不是,她心如铁石。”
佟琪怔住,转而道:“那咱们可以追啊!烈女怕缠郎!您看最近情况不是好多了么!”
“没有用的。”霍溶道,“在她心里,我永远不如凌家来得重要。即便此番没有冲突,他日也会有的。”
她是对他没感觉么?是他的努力不够么?
不是的。
无论让她怎么取舍,也许,她都只会选择凌家。
……
凌渊远远望着长缨走来,原本就不怎么显红润的脸色此刻变得跟天际的浮云一样白。
他下了马,替她牵住缰绳让她上去,问她:“没事吧?”
“没事。”长缨扯了下嘴角。
低头的当口,眼里却似有什么掉落在马上,瞬间没入草尖隐匿不见。
凌渊收回目光,没再说话。
前路暮色渐浓,再努把力,他们能赶在下个城廓住店了。
但,她居然为霍溶哭了。他想。